元气罐头

小时候，我听外婆讲过一个故事。

当你走夜路时，倘若有人在身后拍你肩膀，你一定不要猛地回头。

因为人的头顶、双肩分别有一盏灯，代表着人的阳气，有了这三灯护体，脏东西便无法近身。可若是回头太猛，不小心把肩膀上的灯吹灭了，那就给了鬼可乘之机。

大概很多人都听过这三盏灯的传说吧？

但我外婆讲给我的版本有点不一样，她说人身上不止有三盏灯，还有至关重要的第四盏。

它就藏在人体最要紧的地方，默默燃烧。

可很多人早早就丢失了它，而更多人到死也不会发现它。

 

01

夏夜燥热，蝉鸣蛙声不绝。

弯钩般的月亮下，我和二赖子拿着铁锹，小心翼翼地上了村后的卧龙山。

二赖子说山上有座大墓。

听老人们讲，这座山很久以前盘龙绕水，气势非凡，远远看去仿佛一条侧卧的雏龙，所以得了个卧龙的名字。

但现在随着修坝铸渠、造桥铺路，卧龙之势早已破去，再也看不出曾经的模样，顶多像条残龙罢了。

月亮又上升了一截，我终于忍不住了：“二赖子，你真记得路？”

二赖子摸着头装傻：“记得记得，这不是好几年没来了嘛，不熟了！”

我沉默，跟着他继续向上走去。

我太缺钱了，如果今天我不来，我儿子明天可能就得死。

没错，我们今夜是来盗墓的。

可能是路太难找吧，二赖子怕我打退堂鼓，于是边找墓边向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
一个七八年前他盗墓的故事。

那时候，二赖子高中辍学，成了个小混混，整天游手好闲，但游手好闲的代价就是缺钱花，他也很苦恼，又不好意思学别人去学校收保护费，只好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。

有一次，他在镇上偷了一伙人的行李，还没来得及销赃呢，就被对方寻到了。

那伙人心狠手辣，本打算把他打残弄瞎了扔山沟里，结果领头的老大看二赖子人机灵，对当地环境也熟，就破例放过了他，还让他加入进来。

这时，二赖子才晓得对方竟然是传说中的坟蝎子，专门干掘坟盗墓行当的。

但小命在对方手上，他自己又缺钱，最终一咬牙，入了伙。

投名状就是这山上的大墓。

领头的会观山看水，还懂易经八卦，加上二赖子对本地环境、民间传说都很熟悉，一伙人没几天就发现了这座大墓。

至于是什么年代的墓呢？对方没说，他也没敢问，只知道很古老，里面恐怕有很多财宝。

那天晚上，他和八个盗墓贼废了老半天劲，终于挖进了墓里。

领头的嫌弃二赖子没经验，怕他下墓触到什么机关添乱子，于是派了两个同伙在上面看着他，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下去了。

没过多久，坑洞里传来抑制不住的大笑，紧接着，一个又一个盗墓贼顺着绳子爬了上来，带着一个又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。

盗墓贼们围成一团，强压着笑声，把那五六个包裹全部打开，顿时一件又一件宝贝出现在月光下，闪烁出黯淡而迷人的光辉。

二赖子记得很清楚，那包裹里有一条青玉项链，虽然被污泥覆盖了大半，可那墨绿色的光芒一看就是顶级的帝王绿。而看盗墓贼老大的反应，这条项链的宝贵程度，在陪葬品里还远远排不上号，大概只排在中等的样子。

排在前面的有多珍贵，可想而知了。

“别吵别吵，分成三个包裹，回去卖了再分！”盗贼老大发话了。

很快，三个包裹就被打包好了。

这时，二赖子旁边一个独眼龙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，问道：“新伢子，你拍我干嘛？”

二赖子一脸莫名其妙，说我没拍你啊！

独眼龙将信将疑地瞪了他一眼，把头转回去了。

突然，一个小黄毛也转过头，问身边人：“叔，恁拍我肩膀干嘛？”

黄毛旁边的中年人惊讶道：“弄啥咧？俺没拍！”

话音刚落，中年人自己也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。

他转过头，怒目圆瞪：“好哇新伢子，原来是你搞的鬼！”

二赖子一脸莫名其妙，我干啥了？我搞什么鬼了？

这时，他脑子里不知怎的，突然就冒出一个故事来。

一个老一辈口口相传的、关于灯的故事。

“大家别动！千万别回头了！”二赖子大喊一声。

传说人的头顶、双肩各有一盏灯，这三盏灯跟人的阳气息息相关，阳气浓重的人百鬼退避，脏东西都不敢近身，但如果阳气不足，那这三盏灯就不怎么亮堂，很容易被鬼盯上。

二赖子把这个村子里的传说一讲出来，坟蝎子们顿时有些慌。

他们经常下墓，跟阴气重的东西打交道，所以阳气自然不怎么旺盛。

二赖子继续讲，说如果半夜里有人拍你肩膀，一定不要猛地回头，否则容易把肩膀上的灯带灭，鬼就能上身了。

此话一出，刚才被拍了肩膀，回过头的人都浑身一颤，全部愣住了。

一瞬间，燥热的夏夜似乎冷了下来，有阴风在周围窜来窜去。

小黄毛干笑着说：“怕……怕什么？咱又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
中年人也说：“对，新伢子，你别故意吓我们！不然爷爷宰了你！”

一个满脸苦相的小老头也思索着说：“大家别自己吓自己了，可能就是山上的树叶正好掉在肩膀上了。”

此言一出，众人纷纷点头，觉得在理。

二赖子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一眼，刚才被拍肩膀时，除了他想起这个传说没有回头外，就是那个盗贼头领没有回过头了。除此之外，这个一脸苦相的小老头倒是回了头，但他和别人不一样，他是慢慢地、一点一点回的头。

显然，他也是听过这传说的，或者起码是个生性谨慎的家伙。

一行九人就这么担惊受怕地往回走，刚刚下了山，大家松了口气时，突然，那小黄毛身体不知为何，哆嗦了一下。

二赖子就站在他身后，看得真真切切，小黄毛从头到脚一哆嗦，身子立马软了，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，跌跌撞撞脱离了队伍。

“娃！恁咋了？！”中年人看出不妥，赶紧过去搀扶，结果吓得大叫一声，匆匆退后三步。

二赖子也快步走到前面，回头一望，大吃一惊！

只见那个染着黄头发、平时有些桀骜的小青年，此刻竟然瞪大眼睛，五官扭曲着，露出诡异的笑容，一口大黄牙在夜色掩映下格外瘆人，喉咙里还发出嗬嘶嗬嘶的声音来。

这是中邪了呀！

虽然从来没见过，但二赖子脑海里立刻蹦出这个词。

小青年似乎完全丧失了正常意识，眸子阴狠地扫来扫去，最终盯住了他叔，怪叫一声立刻扑了过去。

中年人大惊，刚刚举起手里的铁锹，但又于心不忍，放了下去，只得闪身躲避，苦不堪言。

然而光是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？眼看中年人脚下失误，快要被咬中了，一根木棍精准地插了进来，挡在小青年嘴巴前面，伴着咔嗒的咬合声，一柄手刀也敲在了小青年后颈上，顿时他便浑身瘫软了下去。

是盗贼老大出手了！

中年人喘着粗气说了声谢，担忧地望了望小青年，拿出绳子把他捆了起来。

盗贼老大面色严肃地说：“应该是冲撞了邪灵，咱们赶紧回去，我认识个术士，估摸着还来得及！”

到了村口一行人分道扬镳，八个盗贼上了面包车，说要先去镇上住一晚，至于二赖子嘛，老大给了他两千块钱让他保守秘密，还说销了赃就回来分他一成。

二赖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，他也没法拿对方怎么着，只能眼巴巴望着那三个装满宝贝的包裹被扔进了面包车里，八人扬长而去，只留下漫天尘土。

 

 

02

二赖子讲到这，后面的事儿我就知道了。

乡里乡亲的，村里谁家猪下了崽都一清二楚，何况当年这事闹得那么大。

据说第二天，镇上某家招待所有六个人集体中了邪，有的面露凶光要咬人，有的昏迷不醒，还有的一门心思想上吊，或者疯疯癫癫。

事情引起了派出所注意，警察一调查，这竟然是六个盗墓贼！

招待所里搜出了两个包裹，里面全是刚出土的陪葬品，琳琅满目，据说是个了不得的大墓。

警察们想查清楚这六人还有没有其他赃物和同伙，还想找到那座古墓，做考古发掘，这事一出来，再那么运作一下，打造成一个全国有名的景点也指日可待，妥妥的为市里做创收！

可惜，六个盗墓贼已经神智全无，那个年代监控也还没普及，警察什么都问不出来，这件事就再也没下文了。

但如果非要说下文的话，那就是有人举报二赖子跟那伙盗墓贼走得近，事发前一天还看到他们一起进了村。

警察来了之后，二赖子却说对盗墓的事一无所知，只说是那伙人让他带着打野鸡，想吃点野味。说着，竟然还真的从厨房拎出几只斑斓的野鸡来。

后来，警察们都觉得二赖子是被利用了，盗墓贼用打野味的方法让他带路，去村里观察地形风水，他应该也不知情。

但那野鸡属实是国家保护动物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，二赖子最后被判了两年。

此刻，听他毫不隐瞒地向我讲述出当年的真相，我在感动之余，也大为惊讶。

我说：“二赖子，你小子行啊！那么大件事，竟然被你几只野鸡忽悠过去了！”

二赖子嘿嘿一笑，说：“强哥，咱什么关系！当年如果不是你妈经常接济我家，我可能早就饿出毛病来了。”

然后，他又收起笑容，严肃说道：“但我跟你讲这事，是要你知道，待会千万别回头！不管什么事，一定不能回头！肩膀上的灯灭了，那六个人就是下场！”

林间一股冷风吹来，我打了个哆嗦。

二赖子不说还好，他这一说，我总感觉有些不安起来。

“怎么，强哥，你怕了？”

“嗯，怕，”

“但我更怕我儿子死。”